货币的本质与运行

上篇专栏非常简要的梳理了货币体系的演变（《第三篇：极简货币史》），从贝壳走到了银币，从银币走到了金币，从金币走到了布雷顿森林体系，最终布雷顿森林体系崩溃，进入现在的信用货币时代。追本溯源，我们不要忘记，货币的诞生就是为了润滑商品经济，从货币的材质，货币的流通性等等角度，一定要记住货币的演变肯定是为了越来越便捷交易的。（《第二篇：货币诞生》）所以大家也不难理解为什么西方前20年那么偏爱支票信用卡了，因为相比于现金交易方便了很多；而如今这几年我国移动支付的飞速发展为什么令西方人眼红呢？为何我们国家并没有按照西方的传统普及支票，而是直接跨入了手机等于钱包的时代呢？还是因为移动支付极大地便捷了商品交易。

但是，不论是纸币、支票、信用卡还是移动支付，其实本质并没有太大的改变，均处于现代的信用本位时代。还记得什么是本位吗？本位就是货币体系中起核心作用的币材。在货币体系的演变中，信用本位以前的时代没有本质上的变化，不论是贝壳，金银，贵金属，都是因为币材满足了稀缺性，大家认为货币具有价值。而信用本位是什么意思？货币的主要币材是信用，不是实物，这是人类货币观念的一大飞跃，我们好好说道说道。

一、货币本质

大家好理解的，是马克思那句话“货币天生非金银，金银天生是货币”，马克思认为货币就是一种特殊商品，是一般等价物。我们之所以接受黄金换美酒，是因为黄金本身就有价值。货币只是一种特殊商品，一种大家都接受的商品。这东西可以是贝壳，可以是盐，可以是监狱里的香烟，几乎可以是任何东西，但是黄金的特点符合了易携带，稀缺性，易储存等特点，更好的满足了货币的职能，而“天然的成为了货币”。在布雷顿森林体系时期，人们为什么接受美元，是因为美元可以换黄金，美元的价值代表的就是黄金的价值。请注意，尽管人们基本不会去拿美元真的换成黄金，但是大家知道我的美元不是纸，而是代表索取黄金权利的凭证，我们的心理就是踏实的。后期美元越发越多，黄金与美元的对应关系就越来越难以维系，大家就不相信美元值钱了，这个体系也就破产了。到这里就有意思了，历史上成为货币的，都是大家公认有价值背书的物质，可是我们现在的钱代表的是什么呢？我们手里的纸片片是靠什么支撑呢？答案是：信用。信用本位嘛！代表的是政府的信用，代表的是你的信念。有点晕？

我们来讲一个小故事，雅浦岛的石币。雅浦岛位于太平洋西部加罗林群岛中的一个岛，当西方殖民者来到这个岛上的时候大家都惊呆了。这里人们使用的货币就是岛上的大石头，这些大石头根本搬不走，但是每户居民都会在自己拥有的大石头上做标记表明这是自己的财富。人们交易的时候只要在这些不同的石头上改变记号变代表了财富的转移。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一些人的石头因为处于岛的边缘，有时候因为气候原因就沉入了大海。但是大家觉得那块石头即使沉入海底，依然是不会消亡的财富。岛上的首富就是拥有石头最多的人，而且其大部分财产实际上在爷爷辈就已经沉入海底，但是不妨碍大家一直觉得这户家庭非常富有。西方殖民者刚开始以金银财宝诱骗岛上的富人阶级，并发金银给底层劳工帮他们干活，但是效果一点也不好。直到殖民者威胁要炸掉这些石头的时候，当地的贵族才开始配合殖民者。

不知道上面的小故事大家听过以后有没有对货币的本质有一点理解，为什么我们这个时代的货币体系叫信用体系？关键就在于，我们货币的价值，不再以贵金属为背书，不再依赖黄金作为后盾，只依赖政府的信用。如果你相信政府不会破产，你相信政府的领导，那么你就必须接受政府所发行的货币。而所有人都相信这张纸值钱的时候，它就真的值钱。并不是这张纸值钱，这张纸毫无价值，也不是这张纸背后可以换什么，什么也换不来，但是所有人都认可这张纸可以买卖货物的时候，大家就都会接受了。当KMT战败离开的时候，如果你还保留了那时的货币，显然你什么也买不了，只能有点文物价值，因为大家不再相信这张纸会被大家所接受了。其实，大家不必为此惊讶，人类世界中很多大家以为客观存在的事物完全就是观念的产物，国家，公司，货币，社会，等等这些习以为常的观念，其背后全是信念作为依托，因为大家都信，这些概念就是确实存在的。（参考那本著名的《人类简史》）

所以，什么是货币的本质？货币的本质就是共同的信念。在传统的金银本位下，货币的币材由于本身具有稀缺性，很天然的被大家共同接受。大家接受金银的原因并不是使用价值，事实上贵金属对普通人而言使用价值极其有限，大家接受金银的原因在于相信别人也会接受，这才是关键，所以说货币的本质是共同的信念。在信用本位下，政府通过立法，规定本国交易拒绝法定货币属于违法行为。通过这种强制手段，使居民都相信，在使用这张纸币的时候，别人一定会接受，这又构成了共同的信念。

从金属到信用乃至到现在手机里的一串数字，伴随货币观念的进步，人们逐渐抓住了货币的本质，摆脱了货币物理属性的窠臼，让货币好好扮演其顺滑交易的作用。17世纪的跨国贸易中，商人要考虑黄金的运输成本，而现在的转账只是互联网上的一瞬间，这当然会刺激商品经济的极大发展。

二、货币运行

通过梳理货币的历史，我们探究出了货币的本质：信念。货币的本质是belief，相信大家对理解货币有了全新的层面。但是，这实际上是货币抽象的本质，知道这点有助于理解货币，但想要搞明白现代金融体系中货币流转，想要明白货币对经济的深层次作用，这是远远不够的。我们需要从技术层面理解现代货币的本质，从技术层面理解钱之所以为钱的本质，才能更进一步理解货币在经济体中的运行。

让我们还是从货币体系的故事讲起，我们说到在金本位时期有银行券（《第三篇：极简货币史》），所谓银行券就是：大家把黄金存在银行，银行会给你一张债务凭证，表明银行欠你一定数量的黄金。大家在购买物品的时候，既可以支付黄金，也可以支付银行券，因为银行券代表了黄金，尽管大家不可能每次交易完毕以后都去银行换回一定数量的黄金，但是大家知道银行券等于黄金，这点令人心安理得，这也就让银行券本身产生了信念的基础，大家都普遍相信银行券是值钱的，是可以在交易中广泛流转的。随着银行券的普及，大家渐渐发现，这种小债条非常好用，非常便于携带，大家也都乐于接受。

其实这个过程已经道出了现代货币运行的本质：债权的转移，注意我这里使用的词是债权不是债券，债券是我们常说的欠条，债主的权利通过这张欠条体现。而这个债主的权力就是债权，现代交易的本质过程就是债权的转移。刚才的银行券故事中，我们把我们对银行的债权转移给商家，商家给我们物品，完成交易。我们得到物品的同时，商家得到银行券，也就是向银行收取黄金的权利。

传统的纸币，比如布雷顿森林体系时期的美元，由于规定了每盎司黄金等于35美元，实际上每张纸币上印制这每一美元的含金量为0.888671克黄金。这一时期的美元就相当于国家层面的银行券，相信大家是不难理解的。但随着布雷顿森林体系的崩溃，各国政府都不再使用实物对纸币背书了，我们现在的钱，就是中国人民银行欠我们的债务凭证，也就是一张张欠条。我们的一张一百元红色钞票，代表的就是中国人民银行欠我们的100元钱。我们理论上可以要求人民银行给我们兑换，但是由于背后是政府的信用，没有什么兑换给你的，他会给你2张50或者10张十块，也就是使用一堆等值的欠条换回你的欠条。总结一下，现代纸币的本质就是各国人民银行对我们的欠条，而且可以理解为永不归还的欠条。但是大家别忘了，货币本身不需要价值，只是促进商品流转，只要大家对欠条具有共同的信念，具有公信力，这欠条就可以一直扮演货币的职能。

在我们使用人民币进行交易的时候，与银行券的使用过程是一样的。设想你早上花两块钱买了一个肉包子，这个司空见惯的交易过程中发生了些什么呢。本身，中国人民银行欠你两元钱，这两元钱的欠条就是你手里的两张绿色的1元钱。随后，你将这向央行索要债务的权利转移给了包子店老板，老板等值的给你了一个肉包子，完成了商品和债务权利的交换。这就是日常生活中千千万万交易的过程，看似平凡但原来这么不平凡，我们日常的交易活动到底在交易什么，大家司空见惯但其实并不理解，看到这里，我相信大家会有恍然大悟的感觉。

原来，一张张纸币就是中国人民银行欠我们的一张张欠条，由国家政府的公信力作为背书和强制使用，我们在日常生活中每一笔交易其实都是在将这些债务的权利进行转移，从而完成了生活中一笔笔交易。

接下来我们来考察一下更为抽象的，也更为常见的银行卡刷卡消费过程。当我们把钱存入银行的时候，债务关系变成了，我们是银行的债主，银行因为得到了我们存入的人民币，银行成为央行的债主。当我们刷卡购买了一件衣服，我们实际上是把我们对银行的债权转移给商店，我们获得商品，商店获得对银行的债权，而银行还是央行的债主。同理，当我们把钱存入支付宝的时候，我们成为支付宝的债主，支付宝成为央行的债主。当我们刷手机支付宝购买了一杯饮料，支付宝余额减少，我们对支付宝的债权等量下降转移给了商店，商店对于支付宝的债权等量增加。

综上我们发现，不论是支付现金，刷银行卡，刷支付宝，本质都是债权的转移，而央行即中国人民银行欠所有人民钱，人民只是相互交易之间的债务权利。支付宝与银行卡只是在这一债务链条中再加入一个环节，把对央行债权的互相交易变成了对支付宝或者银行债权的互相交易，这就是货币运作的物理本质。

最后还有个问题，既然现代各国中央银行都是永不还债的，为什么大家还要相信这片纸会值钱呢？布雷顿森林时期，大家是因为相信每盎司黄金与35美元挂钩，大家才会接受美元。现在呢，政府需要控制的是对于货币的公信力。什么时候会动摇大家对于政府的信任呢，除了战乱波动可能导致政府下台以外，就是钱不值钱了。其实钱不值钱是个病句，老百姓的意思是钱的购买力在不断下降，俗话说票子毛了，或者新闻里常听到的通货膨胀。通货者，货币也，膨胀，就是政府发行了过多的货币，也就是过多的欠条。这与现实经验是吻合的。当一个有信用的人借了几个人的钱，没有人会怀疑这个人的还债能力，但如果这个人借了所有亲戚朋友的钱，大家自然会对这个欠条产生怀疑。经济体的逻辑是类似的，当经济中充斥着过多的货币时，商品价格自然会上升，这会引起大家对于货币购买力的质疑，会影响政府的信用。所以，中央银行很重要的一个职能就是管理好通货膨胀，维持大家对于国家货币体系的信任。